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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高原的神经,呆了好一阵儿,林子里的月亮仿佛要化身煌煌大日,一种难以言语的惊慌无所遁形。
十分钟前,“娃儿呀,叔不为难你,你把身上的钱拿出来给叔保管,回家只管告诉你娘就行,她不会怪你嘞”,这人苦口婆心地劝道,张志强滥赌成性,村里人普遍单纯,谁家赚了钱总归是瞒不住的,高原紧紧地攥着兜儿里的一百块钱,手心里汗水足以看出内心紧张的情绪。
这钱在别的家庭不算多,高原父亲早年上工落了残疾,大多靠母亲服装厂做些零工,如今开了学,为了这贫困补助折腾了好些时日,又是填表又是拍照,而今发钱的日子又开小会,先是感谢师长感谢政府,又是宣誓回馈社会,总算领了钱,还没捂热,高原扭头就跑,也不多说。
山林里障碍极多,眼见越追越近,“别跑了,再跑等我追上来看我不打死你”,张志强喘着气喝道。高原内心惊慌,随手抄起地上的石头就往后砸去,没个轻重,“嘿,小兔崽子,今天不把你腿打断,瘸子的种没啥好货色”,越跑越急,不注意一脚踩空便没了声响。
许久不见声音,越跑越远,又唯恐自己砸死个人,高原试探性地往后喊了两声儿,壮着胆子摸索回去,就是眼前这一幕。
父亲替高原顶了罪,警察说是过失杀人,又因为父亲是主动自首,及时报案,酌定情节,判了三年监禁,高原神情恍惚,记不清细节,依稀记得母亲哭得难受,压抑的氛围让人心烦意乱,渐生隔阂,寡言少语。
学校里流言四起,学生们对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又畏又惧,又悄悄地在背后传着风声,每每这个时候,高原微微张嘴,又什么都说不出来,月光下的画面历历在目,嘲讽的是,贫困补助的宣传照片里不知被谁剪了一块,日子变得更加艰难了。
许是积郁成疾,没过多久母亲也病倒了,那时候村里人大多不舍得去医院,更别说本就极度困难,李叔是老邻居了,光棍一个,平日里总喜欢带些山货上门,一呆就是半晌,以前父亲还在家的时候,就总喜欢偷偷看着母亲,这回带了些中药来煎,说是母亲得了风寒。
后来母亲病得厉害,高原从家里偷偷拿了钱,皱到起毛的一百块钱,小心翼翼的塞在鞋垫下面,准备放学再去买些药回来,教室里正展开大搜查,薛燕说昨天丢了一百块钱,崭新的,作为被重点照顾对象,高原想不明白,鞋垫里那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哪里新了,嘴里还是哆哆嗦嗦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“初从文,三年不中;改习武,校场发一矢,中鼓吏,逐之出;又从商,一遇骗,二遇盗,三遇匪;遂躬耕,一岁大旱,一岁大涝,一岁飞蝗;乃学医,有所成。自撰一良方,服之,卒。”,不知为何读到了这里,哄堂笑声里高原只觉得刺耳,内心烦躁,听不得半点声响。
后来过了数周,再也学不进半点儿,家里也需要用钱,退学那天,薛燕哭红了眼睛,将高原拽到一边,“高原,那一百块钱找到了,裤子破了个洞,第二天到了学校老师就开始大搜查,我不敢说,对不起,这些天我想给大家说,帮你证明清白,但那么大动静,我没敢”,“对不起”,“对不起”,薛燕不停说着,高原深深地看了眼薛燕,接过那一百块钱,崭新的,然后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一直做些零碎的活计,大多数老板不敢雇佣童工,弄不好还得招来警察,就想了个“勤工俭学”的名头,后来母亲还是走了,李叔帮忙着料理后事,没有脸面去监狱里探望父亲,高原觉得委屈,这地方处处压抑,到处都是些回忆,受不住就去了省城。
省城很大,却也不好找工,满大街的人光鲜亮丽,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,冬天也很冷,瘦削的身材病得也快,高原忍不住想着,要是再快点长大,既抗冻,又能快些找到活计,想着想着,也就在路边睡着了。
天越来越冷,每到夜里走个数十公里,随手捡些饮料瓶子,然后溜进车站睡一晚,没过多久,大概是出于好心,被保安发现报了警,车站鱼龙混杂,碰到些人贩子也是可能的,不过警察对于这种情况也是无奈,多来几次,也就不管了。
后来车站安保交接工作便总要多提一嘴高原,一来二去,也住上了保安室,忙的时候总要帮些活计,身上也不再脏兮兮的了,“赵叔,买了两瓶啤酒,晚上喝点”,高原手里拎着些酒菜,“你小子不攒点钱娶媳妇啊”,赵建国打趣儿道。
后面帮上了大忙,“你小子是真不要命啊,不过叔这条命也算是你救的,以后有啥事尽管跟叔说,周六晚上上家里来坐坐,你姨说要好好谢谢你的”,赵建国感慨道,车站的这些活计总归是有些要命的,716车站重大行凶案,37名歹徒持刀行凶,一辆列车被劫持,候车室被控制,就拎着一个个袋子收钱,不痛快的就来上一刀,赵建国当时有些呆愣在原地,犹豫该不该献身,高原帮忙说了话,许是见是个小孩,没挨上刀子,好几个楞货受了伤,出动了一队武警。
车站混久了,算是个熟面孔,也换了些活计,推了些零食饮料来卖,等车的客人买,车停了临时下车的客人也买,安保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算是赚了些钱,时常也请大伙儿聚一聚,“高原,其实大家都觉得你这年纪该去读书,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,钱的事儿大伙儿一起解决,你赵叔家小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,你俩一起去一中上学,将来好考大学,就算考不上你再回来也算成年了,大不了来当保安”,高原面露苦涩,赵建国见状,补充道,“大伙儿给你联名担保,还申请了个见义勇为的奖励,而且你王刚哥哥刚从一中毕业,回去说两句没啥问题的,你放宽心”。
“余幼时即嗜学。家贫,无从致书以观,每假借于藏书之家,手自笔录,计日以还。天大寒,砚冰坚,手指不可屈伸,弗之怠。录毕,走送之,不敢稍逾约。以是人多以书假余,余因得遍观群书...”,再回到学校,高原觉得自己像是宋濂一样,都遇到了贵人。
买了两条烟,想了想,又拆开一盒,换成一沓一百,崭新的,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,提笔写了封信,父亲亲启,接着直言家里一切都好,母亲又找了一份餐馆帮工的活计,赚了些余钱,唯恐父亲日子难过,让儿子送了过来,放在了烟盒里面,母亲说她很想您,最近做的活计有些脱不开身,过些日子带着儿子一起来看您。高原想了想,母亲并不识字,找儿子代笔也算寻常,然后装起来送去了监狱也没敢去见上一面。
日子还算稀疏平常,周末依然照样去兜售些零食,不一样的是,大多时候高原总是背着个包,手里拿些书在读,客人问起来,高原总是嬉笑一声,“勤工俭学嘞”,再问的详细点就是,“我爸身体不好,母亲做工太辛苦,心疼”,说着说着,总觉得有些像是在做梦一样,仿佛回家还能看到忙碌的身影,鼻头总是酸的。
许是读书下了些功夫,考上了省师大,是个985,赵叔的儿子赵坚强大概是也受高原的影响,考了个外省一本,填志愿那天,高原说舍不得大家,舍不得离开父亲,也便填了本省的大学。
也到了父亲出狱的日子,想到这些年的糊弄欺瞒,只觉得压抑的氛围让人窒息,仿佛看到里父亲的影子和眼眸中的期待,高原无数次地想恸哭一场,总也哭不出来,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出来也挺好。
“爸,我和妈来接你了”,看守所门前两个看不见的人影越发清晰了起来,高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,但始终未能踏入门内一步,“高先生去年已经病逝了”,门内警察们小声地讨论着,是啊,这么拙劣的借口,不过高原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。
来年春天,省师大的校园里面总有一个身影兜售着饮料,见人便叫赵叔,问就是勤工俭学补贴家用,再问,便说“我爸身体不好,母亲做工太辛苦,心疼”,也不管别人问的什么。
- Author:杨子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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